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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卫东:我说仓央嘉措

发布时间:2025-02-23 18:06:17分享: 编辑:方菲

我说仓央嘉措

文/史卫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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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年来,围绕他的身世与修为,功业与梦想,仓央嘉措一直是个聚讼纷纭的话题,本文只想站在争端外围,谈一谈自己的看法。

是情歌还是道歌

请看流传最广的一首诗: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深情人忽作绝情语,迷道人忽作悟道状,其间的辗转反侧、抓耳挠腮处,大概只有“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的贾宝玉差堪模拟。

《红楼梦》第二十一回,初入大观园的贾宝玉志得意满,流连在名花美人中。不料与这个好了,那个恼了;解释清楚这件事,还有那件事等着呢。整日唇焦舌敝,七窍生烟,弄得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一灰心,躲在书房里提笔写道:“焚花散麝,而闺阁始人含其劝矣;戕宝钗之仙姿,灰黛玉之灵窍,丧灭情意,而闺阁之美恶始相类矣。彼含其劝,则无参商之虞矣;戕其仙姿,无恋爱之心矣;灰其灵窍,无才思之情矣。彼钗、玉、花、麝者,皆张其罗而邃其穴,所以迷眩缠陷天下者也。”与之类似,民间传说中的仓央嘉措,就有玛吉阿玛、仁珍旺姆、达娃卓玛一干情人。他在布达拉宫后花园的湖心岛上修建离宫别馆,与青年男女白天品茗赋诗、唱歌跳舞,晚上化名宕桑汪波,戴着假发,三五成群出入酒馆、饭铺。

民间传说不仅参与了他的生活再塑造,还参与了他的诗歌再创作。据我所知,布达拉宫缘山而立,压根就没有建设湖心岛和后花园的余地。在于道泉译本中,这首诗的初始面貌单纯得多:        

第一最好是不相见,如此便可不至相恋。        

第二最好是不相识,如此便可不用相思。

歌谣按照自己的逻辑,越唱越繁复,弄到后来,仓央嘉措只是原初创意的提供者。虽然泉不是河,但在它细若游丝的咕哝里,已经包含了从山到海的全部风光,可见当初一念有多么重要。

不知道幸与不幸,逃离时间魔咒,进入历史画廊的名人,会被携带各种动机和目的的崇拜者按照需要加以涂抹,直至面目全非。        

入定修观法眼开,祈求三宝降灵台。       

观中诸圣何曾见,不请情人却自来。

佛教有三界说,是三个无法僭越的空间层次,红尘扰攘中的我们,处在底层。孔子云:“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可见食欲色欲,为欲界的两大根柢。根本上勘不破,布施持戒,无非镜花水月;修止修观,皆是空中楼阁。

意识觉醒,是勘破生死的基础;人格独立,是意识觉醒的前提。可叹在仓央嘉措二十四年的短暂生涯中,得到的权力、地位、学问、修养,基本上是从外部强加的。大多数时候,连自主选择的机会都没有,人格独立更是一句空话。

倘若真有他发自内心想做的,那就是谢却繁华,返回家乡,与相爱的女子成婚,沉浸在平民生活的欢欣与哀愁中。限于环境和条件,他生平只做成一件事,那就是写诗。

至于所写为“古鲁”还是“杂鲁”,明眼人一望而知,不值置辩。

意识的开发与规范的培养,一直被视为社会教化的重点。为此,智者以智力为依托,编织了庞大的思想体系。他们相信,既然自诩为智人,至少会在白天表现出秩序生物特征,能用道理协调、统摄各种权利关系。至于梦魂颠倒的黑夜,只好留给冒险家和诗人去探索。直至弗洛伊德,才发现意识的表层下面,是张着血盆大口的潜意识,犹如岩浆般热浪滚滚,大海般骚动不宁。

所以,化解创伤比梳理情绪迫切,梳理情绪比保持理智重要。哲学、科学鞭长莫及的使命,只好交给宗教和文学。        

美人不是母胎生,应是桃花树长成。        

已恨桃花容易落,落花比汝尚多情。

这首诗,放在《诗经》和楚辞开创的中国文学传统里,不仅毫无违和感,而且显得清新脱俗、楚楚动人。

仓央嘉措一扫贵族高层讲究修辞和用典的“年阿体”诗风,引进“谐体”的民歌创作手法,换俯视为平视,改说理为抒情,在人人感受得到却说不出来的烦难之处,本着直心是道场的赤子精神,让一一物象从胸臆流过,一一境界从心坎流出,批亢捣虚,片言居要,语气平易近人,节奏简洁明快。实际上相当于在藏地掀起一场“诗歌革命”,这一文学事件的重要性,怎么估计都不过分。

换句话说,在十七世纪后半期的诗歌天空里,有一对熠熠生辉的双子星座,一颗是中土的纳兰性德,一颗是西陲的仓央嘉措。两人的相同点在于真性流露、自然亲切;仔细比较,仓央嘉措抑或过之,盖因纳兰性德犹有文人名士习气,不脱劳人思妇口声也。

王国维对此有个人体会:“客观之诗人,不可不多阅世。阅世愈深,则材料愈丰富,愈变化,《水浒》《红楼梦》之作者是也。主观之诗人,不必多阅世。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李后主是也。”

现在展示曾缄译仓央嘉措诗歌中争议最大的一首: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此诗被于道泉“硬译”为:        

若要随彼女的心意,今生与佛法的缘分断绝了。        

若要往空寂的山岭间去云游,就把彼女的心愿违背了。

可见出彩的“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一句,完全是曾缄的臆造。这里牵扯到译文在忠于原著的同时,如何按照新的语言规范和使用习惯,进行再加工再创造的大问题,非三言两语所能说清道明。在此只做两点陈述:一、既然称作再加工再创造,顺着原有语境稍作演绎,未为不可。这也正是曾译以于译为底本,后来者居上的原因。惟“演绎”不是“演义”,不可甩开原著,随意生发。二、曾译产生将近百年,深受大众喜爱,已是文学遗产之一部分。面对一座高峰,你可以选择亲近或者绕开。比挑三拣四更聪明的做法,是不断提升学养和能力,直至有一天推出自己的新译本,与前一座高峰比肩而立。

且看仓央嘉措的巅峰之作:        

心头影事幻重重,化作佳人绝代容。        

恰似东山山上月,轻轻走出最高层。

阿波罗的智慧与阿尔忒弥斯的柔情,换句话说,意识的调动和意根的顺应,哪个更深入人心,更能告慰噩梦颠连的众生?自我不走进本我的地狱,去做理顺情绪化解矛盾工作,就难以发现被六识覆盖着的第七末那识,构建完整自我;难以找到被七识包裹着的第八阿赖耶识,转成大圆镜智,到达超我的兜率陀天。

这首诗的通行译本表述为:        

从东山顶上,升起皎洁月亮。        

未生娘的脸庞,浮现到了心房。

未生娘,是仓央嘉措的自造词,即玛吉阿玛,有少女和未生我的母亲两重含义。在仓央嘉措的创造之梦中,不仅女人的两种品质——妙龄少女和慈祥母亲融合为一,远离性污染,犹如莲花化生;男人的强大祛除了粗暴,与祛除了琐屑的女人的温柔合而为一;理性的太阳裁撤了炽热和躁动,与裁撤了晦暗和阴冷的感性的月亮合而为一。哪里才是放弃偏执、回归中道的理想之地?当然惟有香音缥缈、飞天缭绕的常寂光净土了。

至此,你可以说仓央嘉措的诗既是情歌,又是道歌。

中国文学史上有孤篇压全唐、一词压两宋的说法。即便仓央嘉措的其它作品为时间之水漂没,仅余此阙,亦足以以玉树临风的姿态,进入充满浪漫想象和个性色彩的诗词之林而毫无愧色。 

是高僧还是浪子 

与倚红偎翠的民间传说形象和诗酒风流的文学形象相比,他的历史形象相对苍白、羸弱,宁肯站在生存的背面,也不卷入争端的姿态,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柔韧、坚强。没有历史记载留下的蛛丝马迹,前两种形象会失去依据和分量,成为自生自灭的空穴来风。

仓央嘉措,1683年出生于门隅一个门巴族普通牧民家庭,父母信仰宁玛佛教。值得注意的是,藏传佛教宁玛派不同于格鲁派,允许出家人娶妻生子。1685年,第巴桑杰加措派出亲信,确认仓央嘉措为五世达赖转世灵童。鉴于区域内复杂形势,遵照五世达赖遗嘱,将仓央嘉措及其家人从门隅迁居措那宗,予以秘密寄养。五岁开蒙,七岁研习经典,除了寺庙塔林、青灯古佛,完全与世隔绝。

1642年,噶玛噶举派在康区白利土司支持下,联合喀尔喀蒙古藏巴汗,试图一举消灭格鲁派。五世达赖迫不得已,请和硕特蒙古固始汗出兵相助。前门却狼,后门进虎,平定了动乱势力、稳定了西藏局势的固始汗赖在青藏高原不走了,对刚刚建立的格鲁派甘丹颇章政权横加干涉。1653年,顺治帝会见五世达赖,授予“达赖喇嘛”封号,确立其西藏宗教领袖地位。由于大清政权仍处于草创阶段,且路途遥远,为了制衡和硕特部,1662年,五世达赖收厄鲁特蒙古准噶尔部巴图尔珲台吉第六子噶尔丹为弟子。巴图尔死后,长子僧格继位,其他兄弟不服,内政混乱。1670年,僧格被暗杀,噶尔丹请求还俗返乡,迅速取得政权,与俄国殖民者勾结,走上大规模对外扩张道路。

这种试图在势力夹缝里谋生存的韬略,说到底是没将大清朝视为中央,其它种种视为地方的表现,有一定的分离主义倾向,康熙对此充满疑忌。由于有三藩之乱为心腹大患,噶尔丹为肘腋强敌,一时腾不出手脚,只好按捺住恶劣心绪,暂且隐忍不发。

1682年,五世达赖圆寂,将政务托付给他的弟子桑杰加措。

康熙要求五世达赖征剿吴三桂,五世达赖按兵不动。康熙要求桑杰加措断绝与准噶尔联系,桑杰加措为噶尔丹说情。

更令朝廷震怒的是,1696年,在昭莫多一举击溃噶尔丹叛军,康熙才从战俘口中,得知五世达赖去世的消息,于是下诏申斥。

谎称五世达赖闭关,以他的名义治理西藏达十五年之久的桑杰加措,这才赶忙将仓央嘉措从措那迎至拉萨,中途在浪卡子,让五世班禅为其授沙弥戒。不久,又在布达拉宫举行坐床典礼。

1698年,僧格之子策妄阿拉布坦成为准噶尔部统治者。1701年,固始汗的继位者达赖汗去世,经过一番权力争夺,拉藏汗成为和硕特部新首领。前者继承了噶尔丹的飞扬跋扈,对西藏领土抱有野心;后者更是与桑杰加措针锋相对,企图夺取第巴大位。甘丹颇章政权的处境进一步恶化。

尤其让桑杰加措寝食难安的是,到拉萨后的仓央嘉措仿佛突然变了个人,不再对大总管的安排唯命是从,总想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几番尝试碰了软钉子,开始在僭主面前,露出自暴自弃的另一副面孔。桑杰加措在写给五世班禅的信中抱怨,仓央嘉措不喜研习佛法,不爱出席各种活动,经常做狭邪游,生活习惯相当懒散。

1702年,仓央嘉措来到日喀则,五世班禅请他为札什伦布寺僧众讲经,仓央嘉措一口回绝。班禅内心惊愕,面部表情波澜不惊,以商量的口气说,那就简化各种仪式,直接授比丘戒。仓央嘉措跪地求饶:“弟子有违师尊之命,实在愧疚。比丘戒我是万万不敢受的,也请师尊将以前授的沙弥戒收回。”不想在僧众面前说法,尚可视为少年人的谦虚或者不自信;不受戒体,就连出家人的资格都失去了。班禅愣愣怔怔看着眼前这个外柔内刚的徒儿,脑子里一片空白,半响才说:“不受比丘戒,如何做活佛,又怎能成为信众们的领袖呢?”

仓央嘉措受不了桑杰加措的权威主义倾向,不愿与事务缠身、机变百端的他产生交流,在与自己地位相当、悫诚朴茂的班禅那里,愿意打开思想闸门。他望着班禅,缓缓说道:“出家之人,戒体清净,不应受俗世五蕴熏染,这样的人,又如何治理一方水土呢?”

语气仿佛蜻蜓点水,传到班禅耳中犹如惊雷。少年点到了政教合一体制的死穴:出家修行与打理世事是两套全然不同的学问。选择前者,就应该深入山林,对此释迦牟尼已经做出了表率;选择后者,就应该在利益交关处,谋求秩序稳定和大众福祉。将两种按照不同逻辑运转的东西硬生生粘合起来的所谓社会教化,难免滋生说一套做一套的弊病,算自欺呢,还是算欺人?

这是五世班禅无法回答的问题,他只能从传承有序的角度提醒聪明过头的弟子:“你是五世达赖的转世灵童,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不出家,就不能领袖群伦;出了家,却陷入俗世纷争。弟子虽然心如止水,却参不透这个疑情。”

五世班禅一声长叹:“既然不愿受比丘戒,为师不便用强。沙弥戒还是不要收回为好,只能将一切交给时间,等待机缘成熟。”

列位看官请注意,这大概是除六七十首传世之作外,仓央嘉措唯一一次用语言剖白心迹。其他种种说法,均来自于他的政敌或信众,难免有贬低或拔高之嫌。

仓央嘉措在札什伦布寺盘桓十余日,施施然返回布达拉宫。

返回拉萨的仓央嘉措,虽然不像民间传说的宕桑汪波那样行为不端,内心深处明显朝着恣情纵欲的方向一路下滑。他面临的问题连学问人品登峰造极的班禅都解决不了,其他人想破脑袋又有何用?他对自己的前途感到绝望,领袖和政务官做得再好,超不出五世达赖和桑杰加措范畴,难免治一经损一经。不如做个纯情的人,积累丰厚的情感体验和想象,让自然天成的情歌信手拈来。

1703年,传大召法会期间,拉藏汗以武力逼迫桑杰加措下台,第巴之职由其子接替。

1705年,桑杰加措买通内侍给拉藏汗下毒。阴谋败露后,经拉藏汗经师嘉木样协巴调停,达成桑杰加措到山南庄园修养,拉藏汗返回青海的君子协定。不久,两个不愿退出权力中心的人发生武装冲突,桑杰加措兵败身死。

动静闹大了,不能不给大皇帝做出解释。拉藏汗上书康熙,反咬一口,说桑杰加措勾结准噶尔,意图谋反,好在自己严密设防,斫祸乱于未萌;说桑杰加措拥立的仓央嘉措沉湎酒色,不受戒体,不守清规,是个假喇嘛,建议予以废黜。

迫不及待的拉藏汗随即召集三大寺高僧会议,公布仓央嘉措“罪状”,试图操纵舆论,妄议废立,遭到僧众反对,闹得不欢而散。

回过头来继续上书,直至圣旨下达:既然你们说达赖是假的,那就让我的人将他带回京城吧。康熙派护军统领席柱、大学士舒兰前来宣旨,监督旨意执行。

1706年,押解程序启动。队伍刚刚走到哲蚌寺,一群僧人从山上冲下,将仓央嘉措夺回寺中保护起来。气急败坏的拉藏汗派兵包围寺庙,混战持续三天三夜。仓央嘉措是见不得血的人,看着不断增加的伤亡人数,他决定做出牺牲,将自己淘汰出局。先是说服僧众放弃抵抗,随后只身下山,气色淡定从容。

仓央嘉措是不是高僧我不敢肯定,说他不是成熟的政治家至少是真的,因为他不会因时造势,更不忍趁火打劫。明明占据信仰的高地,却在一呼百应的紧要关头深自贬损,跌落神坛。一个只想在人际关系和利益格局之外,与芸芸众生平等交往的人,人格魅力和道德水平差不到哪里去。

是年冬,一行人风餐露宿,缓缓来到青海湖畔,接到大皇帝新的谕旨:水遥山远,一路辛苦。但请用心想一想,将曾经受朕册封的达赖喇嘛送给朕,你们让朕怎么办?

一个政治家选择了自我放逐,其他人该拿这个远不得近不得、轻不得重不得的家伙怎么办才好?押解之路险象环生,两位钦差智穷计屈,只好向心安理得的局外人仓央嘉措请教。“现在大皇帝有了新的旨意,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你们说我是假达赖,逼我向大皇帝请罪。现在行至半途,怎么又反悔了?”

“大皇帝不想见你。”

“让我返回家乡,和亲人安度余年。”

“拉藏汗必不容你。”

“这么说我成了大家的累赘?”

“冗余之物,难免进退两难!”

“我是戴罪之身,怎么处置都行。关键得想个不连累你们的万全之策。”

长时间的默场。

最后,还是善解人意的仓央嘉措打破僵局:“唯有不了了之一法。我远遁他乡,你们称我暴病身亡,如何?”

两个钦差思前想后,大费周章。但有两点是肯定的:不能放虎归山,不能自干罪戾。

仓央嘉措的末路,至此成为悬案。民间人士相信,钦差放了仓央嘉措,让他在青海、内蒙古丛林一边流浪,一边修行。上述说法带有明显的美好愿望成分,以我对要么不做、要么做绝的政治家的了解,还是秘密处死、不留后患的可能性更大。

我心目中的仓央嘉措,既不是高僧,也不是浪子,而是志虑忠纯、用情专一的诗人。

1707年,拉藏汗奏请朝廷立益西加措为六世达赖,康熙皇帝应允。藏传佛教史上,两个六世达赖一前一后,相映成趣。

有流言称益西加措是拉藏汗的私生子,引起西藏僧俗强烈不满。他们秘密寻找仓央嘉措转世灵童,格桑嘉措得到确认后,瞒着拉藏汗,送往塔尔寺。

仅此一点,即可为前文的推测提供强大佐证:倘若仓央嘉措未死,哪里来的转世灵童?

1713年,康熙皇帝授予五世班禅“班禅额尔德尼”封号,让他管理后藏,防范拉藏汗实力进一步扩张。

1717年,策妄阿拉布坦派兵侵入西藏,杀死拉藏汗,废黜益西加措。

1720年,康熙第十四子、抚远大将军胤禵带兵护送格桑嘉措进入拉萨。胤禵驱逐了尚未在西藏站稳脚跟的准噶尔蒙古侵略势力,清除了长期盘踞西藏的和硕特蒙古残余势力,拥立格桑嘉措为七世达赖喇嘛,留下部分军队驻守西藏。至此,一群试图在天地一隅飞扬跋扈、纵横捭阖的人,在劳身焦思、机关算尽后,悉数山穷水尽、风流云散。大清中央加强了与西藏地方政府之间的联系,西藏大局趋于稳定。

我的手边搁着一本《仓央嘉措诗传》,据序言介绍,作者苗欣宇撰写了仓央嘉措传记,作者马辉对仓央嘉措诗歌进行了重译。传记部分,坚称仓央嘉措是一代高僧,浪子之说为他人诬妄之辞。他的诗歌属于“道歌”范畴,经过汉译者的曲解和重塑,才变成“情歌”。重译部分,尽是“那么多人在一个优点上累死,紧接着又有一些人被流水策划”之类跳挞得让人眼花缭乱的时髦句子,可与当代诗坛及AI诗风并行不悖。在老实人看来,犹如水里油、骨上肉,视之似有,剔之则无,要捕捉其中的真实意象,除非累死。唯有一节译得最好,有如神助。为使看官不至有遗珠之憾,打出来聊作结尾:        

好多年了        

你一直在我的伤口中幽居        

我放下过天地        

却从未放下过你        

我生命中的千山万水        

任你一一告别        

世间事        

除了生死        

哪一件不是闲事

来源:陇右公众号https://mp.weixin.qq.com/s/CLkgwapvlJNu5S2hPRdIY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