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男马旭:古书的东山族尼

发布时间:2023-02-12 15:16:07分享: 编辑:方菲

       花有荣枯之期,水有无尽之流。东山族尼,在我的生命里永远是座温暖的小村。也是我童年的远方和诗。东山是大队,小队叫族尼。在临潭新城南山背后的背后。1969年春~1979年春,我在那儿度过;念书也是东山小学。也因此,古书认为世上只有歪树,没有歪木匠。

一、政策性迁移

       那是1969年,无产阶级化大革命进入高峰期。国家出台了迁移政策。当然,要比朱元璋迁移的文明多了。我的父亲马永录,因是政治犯,老家的新城西街二队,就借机将我家迁至东山族尼。那是新城公社一个偏远的生产队,小村只有23户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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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是正月,春节未过完,族尼的青壮还是穿的破旧,印象却很精神。他们赶着木质大轱辘的牛车,从新城接我们去族尼。那天,天阴阴的,无雪也无风,我碎步跑着紧跟背着东西的父亲,糊里糊涂地到了族尼。刚到的那些天,很不习惯,因为四周山绕,开门就是山。

       那时,新城西街二队的队长,都由我们房前的堂哥轮着当。他们姓冯,与我们的关系是人亲房不亲。就是说冯家上辈无后,马家男孩给当了儿子。论辈他们是我父亲的侄娃。我家在临潭一中的下隔壁。我们被迁出后,我们家的庄廓和菜园子,就被当队长的大侄子顺用了。还有,多年以方知,1968年,生产队的人力车轱辘,其弟因欠情,顺去送给了北山的人家,却硬是嫁祸于人,赖给了政治犯的我父亲。

       洮州有句俗话,亲戚望的亲戚有,亲房盼的亲房走。因亲戚富有了,互相能接济帮助;亲房即家族里盼的是同族家走掉,那样好占有院落房产。当然,这不是普遍的事,而是那些爱在家族里攀比人、眼里只有一亩八分,格局非常小的人。

二、族尼的山势

       族尼村山势的形状,好像敞开的海螺,旋转着。东南出口,山脉弯转着,延伸去他村。新中国是在战争的废墟上建设的;那时建立不久,全国都很困难,尤其是农村。族尼的民房都是土棚,多数很简陋;均在山弯怀状的山根依地而筑。

       正北是主山,叫扎什那,藏语意思是最高的山顶。我与儿时的好伙伴昝成祥、王万林、石金半、吴全才等,总是爱去登高望远,无论冬夏。一次,我们去拔野菜时,在那儿用背篓围追堵截,抓了只很凶猛的野舍利。现在想来好勇敢,也好顽皮。日后,猞猁皮,被谁家的狗偷走了,我还抱怨了大哥。

       东边叫房背后山,山低而坡陡,有少许耕地,顶部圆满,用玛尼石堆着个小山神塔。山田肥沃些的是正南面,大山湾名叫族弯,其次是西面阴坡山,再次是正北的扎什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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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山比肩,环形相连。西南山头形如馒头,叫巴什,大坡平展缓冲,意思是阴面肥沃的牧场。据说那片土地,早先牧草非常旺盛,所牧牛羊肥壮。从上而下有条红砂岩的干河沟,深处目测十多米,长近百十多米。据说,最初是条流雨水的小壕,1958年暴雨发大水,冲出深壕,壕内多走牧群,得名红路河坝。向西千多米,冲出的叫马其路河坝,意思是骑马能走的路。村内还又兰茵河坝、还酸刺弯等。

       扎什那山下半身之南,有眼泥土渗水小泉,周边灌木茨林白杨。上个世纪中叶,族尼徐氏在此开土而居。地名叫哇扎那,意思是野狐等野兽的窝地。小学背后的巷道,叫哇古多,野狐等兽去喝水的路。窥一斑而知全豹,就此可以想象,古代族尼的生态。

三、泉清人有情

       族尼,原是临潭昝吐司晚晴时的开拓地。他们早前的吐司衙府,在临潭洮河边的资堡村,清末迁址族尼。族是昝氏的家族的意思,尼在《尔雅》里释:平和、安定。村名由是而得。

       那个山形螺旋状的小村,看惯了也顺眼。贵在乡风淳朴,朴实的人家占多数。我们被迁移刚进村时,不少乡亲都接二连三地来看望。虽然大家的生活都很困难,却也基本上不空手来;有的拿点熟食,有的则送些土豆等。比如,现职甘南州卫健委副主任徐朝阳之母董爱香,是我老娘的相好,方便时就带点馍馍。

       古书认为,有十个穷亲戚你不算富,有十个富亲戚你不算穷。道理是一样的,比如有一群好乡亲或一圈好朋友,你的精神就是富足、饱满。

       古朴的村民,讲究传统,待人很注重礼节,目无尊长的个别。我父亲正直、勤劳,村里大小皆称为马家爸爸;而母亲贤惠、善良,则被叫为马家娘娘。也由于家教严,我们兄弟姊妹,都勤快本分。尤其大哥马金奎言行细节,几乎成了村里大人指教孩子的榜样:看人家金奎如何如何。

       隔墙邻居石丫头,学名石瑞国,他天性耿直,且公当、豪爽。当时他是大队长,后来外出当了官。虽然我家的成分不好,但他还是很看起我父亲~既有文化,又因从军见过世面。我家修建土房的那天,因屋檐椽子不够。他知道后当即拍板,从队里借来3根,房子主体当天成型。

       族尼的房背后山,转向南面的山势,坡陡七八十度,又名叫泉坡。最低洼的小石崖下,红砂岩的地缝处,有泉,常年水很旺,清澈得几乎令人忧伤。据说在旧社会时,此是昝吐司家的泉。记得常烧泉水的壶,半年不坐水垢。《论语》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的乐,像水一样;仁者的乐,像山一样。

       古书还认为,水好的地方人聪明、麻利。陡峭的泉坡山底,清泉石上流,所以也出念书人。就是说,村虽很小,但也出人。走出小村当教师、医生、公务员的都有,仅县官就有四五个,如吐司后裔昝善德,其子昝振兴;穵扎那的徐丽英,其侄徐朝阳等。创业方面,好友吴茂春的女儿吴红霞,竟在杭州买别墅、开美容医院。小工头、小商不足为提。

四、古书的小学

       那个泉坡的山根,有片族尼队的平畴的大地,建有五年制的完全小学,全程叫东山小学,生源来于周边的七个生产队。我虽是那所小学的学霸,但上毕业典礼时,我的名字并不靠前。因为文革期,凡升学,不是凭考试,而是靠推荐保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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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东山小学的时光,今生今世,我难以忘怀。1975年冬,我小学毕业。那一级学生总共九个,学名分别是赵俊、俞耀才、俞燿文、吴平喜、李永德、张原来、王万林、侯长安和我。

       后来的后来,赵俊、吴平喜、李永德在新城从事教学。侯长安在迭部气象局搞天文。两位俞同学做了技工,分别为木匠、画匠。王万林、张原来务农,我从了文。人的这一生,虽然都是天安排的,但大家都勤勉踏实,我们中,没有一个不守正者。难能可贵啊!

       一个山村小学,一级九个毕业生,出了五个知识分子。就是说,我们那一级的出色,成了东山小学的一个口碑。后来,尤其是现在,学校建的比过去大多了,就是不出学子。事实上,这世上只有歪树,没有歪木匠。也就是说,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操心的老师。

       我们那一级的出色,当时班主任虽是民办老师,却愿费心操心,他叫李忠贤,临潭羊永人,后来被转正。客观地说,主力源自校长徐国。他好像是临潭石门公社汪家庄子的人。之前,他为县府城关小学的校长,由于没后台,被他人取代了要职,便挤派到了乡下的乡下,管教我们。幸哉运哉!

       徐国校长,有学问有水平,写的一手字规范得没规程。他的做人做事,现在想来也没规程。文革时,虽然全国教育不执着文教了,但他仍然竭力推崇以学为主。当我们去问难题,他反复解说后,我们还不懂时,他就禁不住动手动脚,那个急躁,完全像是我们给他学知识。

       最深刻的是,他的包容性,至今想起令人感动。比如,有个著名的乞丐,脸型与他像。出于猎奇,我们跟着村里的无知者私下议论。后来他在公开的场合,点明我们伤害了他。我愁得一个多月没睡好。然而,保送临潭一中时,他竟然没做一点报复,也没动任何私心。已过去的大半生,只要一想起他,我就有生理反应,感动得心里隐隐阵痛。

       我们的家教特别注重尊长爱幼。然而,我还是失过去做人的正确方向,还是着魔似的犯了错误。那正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因果。到如今,徐校长的落脚和老家的具体村址,我还不敢肯定。愧疚愧疚!

五、重温族尼

       对儿时的小山村,我是别有情怀,想念常想念。2016年冬,我去新城转亲戚,请求夫人王银花开车送我,悄悄去看看我童年的家院。原本打算不惊动任何,却被现住户徐朝霞发现,硬是拉进屋里。他夫人沏茶又炒菜,真诚地款待,又是起难忘。古书认为,善良与朴实没有大小,重要的是有颗善良而朴实的心。

       族尼,我大哥的朋友有徐四辈喜、石金保等。次年清明,我去新城上祖坟时,我大哥开车,专门去看老友,他只见到了四辈喜。陪他我又去了族尼。给发小们带了些茶叶、奶子等。可惜缘分所致,好伙伴中,只见到了开裆裤之友吴茂春、昝成祥。茂春的后人我未见过;成祥的儿子那次见了,很精干,叫昝海龙,现是刘顺乡纪委书记。我与他们一见如故,说过去说现在,拉家常谈村情,好不畅快,过不过瘾。他们依旧是那么的厚道、朴实、可爱。礼数上很传统,一点便宜都不沾,我打扰后,临别时,竟还赠送了我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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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诚然,各地城乡都一样,日鬼货、软坏即暗地里挖坑的小人到处有,当然毕竟很少。蓄意欺负我们是迁移户的有,在族尼也是个别。凡因都会有果,人算不如天算,负能量的事,这里就不多说了。秦桧的文笔、书法虽高于岳飞,但传统文化历来尊崇正能量。这就是为何秦桧的笔墨无法流传,虽然他也能活千年又万年,但恶人终竟会有恶报。

       1978年,邓小平、胡耀邦大刀阔斧,纠正冤假错案。我父亲被昭雪平反。次年正月,我们举家迁出族尼,到父亲的单位美武税务所。美武是夏河县的一个牧区公社。从而,族尼的生活,成了我童年的油画、水彩画、水墨画,不过有些山野派的风格。无论怎样,族尼是个好地方,山好、水好、村子好,当然人好更是重点。 (摄影/昝成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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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古书,文章多署名甘男马旭。学者,作家。《中国地方志》《中国藏学》《中国穆斯林》《西藏研究》《中国日报》《甘肃日报》报刊发表学术论文数十篇百篇。曾为甘南藏族自治政府发展研究室主任、州委政策研究室副主任等。针对中学课文,2000年在《阅读与写作》研发了《凉州词之误四说》。2011年在《中国国家地理》等发的《阿万仓》入选甘肃初中试验教科书等。人民网、新华网等有报道。部分文学作品被译为外文在多国发行,可见互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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