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卫东||清凉大地

靛坪

一眼泉就是一个村庄

倘若有九十九道泉瀑

在支离翠草

和细碎藤蔓

交相缠绕的石缝里流淌

可以称为丰赡了

让幸福的候鸟

在村头的核桃树上作窝

在树下开设酒坊、醋坊、染坊、油坊

让一池散淡的云

一溪扶疏的风

运转轰轰隆隆的磨坊

男人闯荡四海

女人做起电商

孩子在采摘园

用果蔬的汁液互相涂抹

老汉拉起丝弦  哼着小曲

经营他的农家乐

连桃红李白都比别的地方滋润

青菜萝卜都比别的地方脆爽

蜂群往来穿梭

将雨露搅拌均匀

在火红的相思地上

播撒阳光

河那坡

油菜掩映的白墙黑瓦

庭院里的牡丹花

大门敞开

两只蝴蝶飘出来

担子摇摇摆摆

一头是浆水  一头是蒸馍馍

蝴蝶结前面走着

大黄狗后面跟着

丝丝缕缕的老柳

丛丛簇簇的白杨

天边飞掠的燕子

身畔咕哝的渭河

牛去草场自牧

人到树下歇晌

农民夫妇交换篮子

汲取粮食精气

然后抱住瓦罐猛吸一口

炎炎夏日的清凉

吕家坪

沟垄里的世事

被犁铧切开

白头颅的梨树

在风中摇摆

风停了一会儿

为小麦灌浆

使麻雀的胸脯饱满

兔子的眼睛明亮

姑娘以手托腮

坐在河岸上

小伙子信马由缰

唱着他的花儿

驻足相向

冁然微笑

跨过人生第一条河

走向星光牧场

身后是炊烟四起的田园

黑黢黢的群山

踮着脚尖的陶瓶

在黄昏的渡口张望

暖泉沟

暖泉沟的灰层

吊在断崖上

一层就是百年

一层就是一生

云来过  雨来过

太阳和星月朗照过

没有比土和水

更慈悲的造物了

没有比火和风

更活跃的精灵了

曾经踩在脚下

饮在腹中的

必须戴在头上

捧在手上

然而我不能

生命之梦重重无尽

就像成熟的种子

再次植入黄土

高高的山神

低低的龙王

我的村庄

在二级台地上

有一天当我的地层变灰

我要像口粮那样割舍自己

为地层尚绿的众生

清心明目  养荣充肌

杨家屲

到处是风化  水蚀的痕迹

火红的地表

被时光浸染得斑白

在阴阳交汇

冰草从生的躺湾里  队伍分散

一支沿坡锋迎上去

一支在沟垴捡拾陶片

挖洋芋的阿姨说

前半年干旱少雨

后半年少雨干旱

果然  庄稼和人的脸色

都有些晦暗

拾洋芋的爷爷

从与土地平行的

谦恭姿势里抬头

比十年九旱

更大的苦难

是赋税和差役

匪患和兵燹

建立君临天下的等级秩序

宣示主子和奴才的道德

逼着生存离开通衢大道

逃向深山巨壑

沿鸟道盘桓而上

一声锣响  鬼哭神号

打着火把  背着老娘

退入绝顶夯筑的土堡

           史卫东，1964年生，甘肃清水人。长期在陇西工作，出版诗文集《折柳》《落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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